原文地址： http://www.qh505.com/blog/post/3487.html

又名：罗森克兰( lán)茨和吉尔登斯特恩已死( sǐ)。名字是莎士比亚《哈姆雷( léi)特》的最后一句台词，名字( zì)是汤姆·斯托帕德获得1968年( nián)托尼奖剧作的题目，名字( zì)也是电影最后向国王汇( huì)报“旨意已达”的结局，一个( gè)早就安排好的剧情，一个( gè)早就设计好的台词，一个( gè)早就被演出的结果，是不( bù)可改变的真相，还是已经( jīng)说出口的经验？是娱乐观( guān)众的戏剧，还是颠覆经典( diǎn)的荒诞？那个戏班的“演员( yuán)”说：“舞台中的退场就是人( rén)生中的出场。”当舞台和人( rén)生，退场和出场合二为一( yī)的时候，或者只有那个说( shuō)出口的“演员”才知道，这一( yī)幕演出从来没有逃离过( guò)文本，没有进入过实证，没( méi)有变成经验。

必须死去，这( zhè)是已经被设置好的终点( diǎn)，当罗森克兰茨和吉尔登( dēng)斯特恩这两个小人物最( zuì)后在那一封被哈姆莱特( tè)置换掉的信件里，已经被( bèi)安排了用绳索吊死的命( mìng)运，“演员”说：“最终必须以死( sǐ)亡终结，不管是国王，还是( shì)王子，还是小人物，全部要( yào)死。”在戏剧演出的舞台上( shàng)，在莎士比亚的剧作里，波( bō)洛涅斯被刺死，奥菲利娅( yà)溺水而死，雷欧提斯与哈( hā)姆雷特中毒剑而死，克劳( láo)提斯被杀死，葛楚德饮下( xià)鸩酒死去。但是最后的结( jié)局不是六具尸体，而是八( bā)具，不仅莎士比亚在最后( hòu)写了“罗森格兰兹和吉尔( ěr)登斯吞已死”，而且演员早( zǎo)就在那一出“哑剧”里说过( guò)，一共是八具尸体——那舞台( tái)上还有两个人扮演着罗( luó)森克兰茨和吉尔登斯特( tè)恩，做出被吊死的样子。而( ér)那时，舞台之上自己的死( sǐ)，被舞台之下的罗森克兰( lán)茨和吉尔登斯特恩看见( jiàn)，他们是作为观众看见了( le)结局，一出戏，只有在观众( zhòng)存在的情况下，才会有意( yì)义，而当最后的观众换成( chéng)了国王、王子、王后，罗森克( kè)兰茨和吉尔登斯特恩却( què)又成了无法逃脱的死者( zhě)，他们的死也是为了成全( quán)另一些观众的存在。

凡人( rén)皆有一死，这是人生的宿( sù)命论？还是戏剧的唯一意( yì)义？罗森克兰茨和吉尔登( dēng)斯特恩曾经就讨论过什( shén)么是死亡，一个人躺在桌( zhuō)子上，一个人观察着那些( xiē)雕塑，一个人说，“人意识到( dào)死亡是什么感觉？”他认为( wèi)死亡的感觉一定会有的( de)，因为人一生下来就会有( yǒu)死亡的自觉，而另一个也( yě)说：“事情必须发展到美学( xué)、逻辑和哲学的结论。”也就( jiù)是说，单纯的死不仅存在( zài)，还必须具有意义，但是他( tā)们对死亡的讨论也是站( zhàn)在自己没有死的立场上( shàng)，也就是说，他们是死亡的( de)观众，看见一种死亡才能( néng)证明死亡的感觉，才能让( ràng)死亡具有哲学、美学和逻( luó)辑的意义。但这本身就是( shì)一个悖论，如果人死了，谁( shuí)能以活着的方式告诉死( sǐ)亡的感觉和意义，而人如( rú)果只是观众，他看见了别( bié)人的死亡，却从来不会知( zhī)道真正的死亡。“死亡是终( zhōng)极否认，是不存在的。”实际( jì)上，这样的否认对于理解( jiě)死亡到底会有什么意义( yì)？否定之否定，如果只是哲( zhé)学意义，如果没有实证内( nèi)容，是不是也是一种荒诞( dàn)？

无论是有意义的哲学，还( hái)是无法验证的生命，无论( lùn)是舞台上的表演，还是现( xiàn)实中的死亡，或者都将指( zhǐ)向一个关键词：命运。罗森( sēn)克兰茨和吉尔登斯特恩( ēn)为什么只是两个小人物( wù)？他们为什么会被诏令去( qù)做一件事？他们应该干些( xiē)什么？这些似乎都不是他( tā)们自己可以决定的，而实( shí)际上，那些舞台上的“演员( yuán)”，甚至哈姆莱特，也从来就( jiù)存在着关于命运的疑惑( huò)，莎士比亚借哈姆雷特的( de)口说，命运女神是个妓女( nǚ)，我们看见了她的私处。如( rú)此而已，而命运的这种属( shǔ)性就是荒诞，罗森克兰茨( cí)和吉尔登斯特恩不知道( dào)自己要去干嘛，哈姆雷特( tè)在疯狂中失去一切，而演( yǎn)员们只有在观众存在的( de)情况下表演历史剧、田园( yuán)剧、哑剧和悲剧，所有的东( dōng)西都是关于命运的不可( kě)知论，所有的发展都隐含( hán)着荒诞，但是比荒诞更荒( huāng)诞的是，命运却已经写好( hǎo)了结局，那就是唯一的死( sǐ)，不可证明的死，终极否定( dìng)的死，吉尔登斯特恩问：“是( shì)谁来决定的？”那个“演员”说( shuō)：“决定？都是写好的。”

已经被( bèi)写好的结局，已经被预设( shè)的死亡，如果这是终点的( de)话，那什么是起点？起点是( shì)光秃的山丘，是浓密的树( shù)林，是蒙面的他们，谁将罗( luó)森克兰茨和吉尔登斯特( tè)恩推到了电影舞台之上( shàng)，谁让他们骑马走在无人( rén)的路上？谁又让他们在金( jīn)币上抛下落中体会荒诞( dàn)？“你记得的第一件事是什( shén)么？”回答是“早忘了，太遥远( yuǎn)了。”再问：“你忘记所有的事( shì)后面，第一件事是什么？”再( zài)回答：“我把问题也忘了。”其( qí)实没有起点，它像命运一( yī)样，是突兀的，是不可知的( de)，也是无法证明的。甚至，两( liǎng)个人谁是罗森克兰茨，谁( shuí)是吉尔登斯特恩，也都没( méi)有搞清，那一个穿着黑色( sè)衣服略显肥胖的人是罗( luó)森克兰茨，还是那个穿着( zhe)黄色衣服略显瘦削的人( rén)是吉尔登斯特恩？他们可( kě)以互相否认，可以相互置( zhì)换，谁是谁又有什么区别( bié)，反正都是小人物，反正都( dōu)是要死的，就像命运一样( yàng)，无法逃脱，无法改变，也无( wú)法证明。

但是罗森克兰茨( cí)和吉尔登斯特恩对于命( mìng)运似乎并不只是顺从，也( yě)并不在不可知论面前放( fàng)弃追寻意义，他们总在这( zhè)未知的开始之后，在必然( rán)的死亡到来之前，开始了( le)一种探究，一个是理性，一( yī)个是哲思，分别向着已经( jīng)写好的诸多命运发出疑( yí)问，亲自实践，从而开始“进( jìn)场”。那个信使的喊声是：“罗( luó)森克兰茨和吉尔登斯特( tè)恩。”在他们的回忆里慢慢( màn)被确定，是的，这便成为他( tā)们进入舞台的开端，信使( shǐ)之前，呼喊之前，甚至命名( míng)之前，他们是不存在的，而( ér)当他们开始了关于命运( yùn)的发现使命，开始了关于( yú)理性的探寻之路，开始了( le)关于哲思的终极意义，他( tā)们也就无限接近了真相( xiāng)，无限书写了经验，无限改( gǎi)变了结局。

理性和哲思是( shì)关于概率的讨论。那枚被( bèi)抛上去的金币为什么在( zài)掉下来的时候，总是“人头( tóu)”那一面？156局，每一次都是不( bù)变的结果，那么概率到底( dǐ)是什么？是一种法则，是一( yī)种信念，还是一种超自然( rán)力？“至少机会是一半的。”这( zhè)是概率的科学解释，但是( shì)即使156遍依然没有破解这( zhè)个魔咒，也并不等于概率( lǜ)之死。在遇见“悲剧团”的时( shí)候，“演员”说可以通过支付( fù)金币观看他们的演出，包( bāo)括凶杀、闹鬼、打仗的剧情( qíng)，包括英雄、情人、小丑的人( rén)物，包括强奸、斗剑和凌辱( rǔ)的故事，不仅可以观赏，还( hái)可以体验，金币的意义在( zài)于改变舞台表演的走向( xiàng)，可以满足不同的需求，这( zhè)也是对于不变概率的颠( diān)覆，“有人喜欢看演出，有人( rén)为了艺术，这就是一枚金( jīn)币的两面。”两面，就是不同( tóng)的命运，就是不同的结局( jú)，就是不同的可能，所以，金( jīn)币的两面是可以实现的( de)，而当罗森克兰茨或者吉( jí)尔登斯特恩最后将金币( bì)抛向空中，掉落下来的时( shí)候，那一面显示的不是人( rén)头，而是文字和符号。

理性( xìng)和哲思也是关于原因的( de)探究。罗森克兰茨和吉尔( ěr)登斯特恩被招来，他们作( zuò)为哈姆莱特的好友，就是( shì)在他发疯的时候靠近他( tā)，振奋他，察明他发疯的原( yuán)因，并且对症下药。为什么( me)发疯？在发疯的结果里一( yī)定是有原因的，而这个原( yuán)因要察明，要去除，就是一( yī)种理性。所以在这个任务( wù)面前，罗森克兰茨和吉尔( ěr)登斯特恩想到的是如何( hé)在和哈姆雷特的一问一( yī)答中找到真正发疯的原( yuán)因。是真疯还是假疯，是爱( ài)情还是淫荡，“至少选项有( yǒu)两个。”这两个选项的原因( yīn)就是金币的两面，所以任( rèn)何事，任何命运，都会有原( yuán)因，都会有前提，就像哈姆( mǔ)雷特后来问罗森克兰茨( cí)和吉尔登斯特恩的一样( yàng)，你们是自愿来的还是被( bèi)传来的，不管是被传来还( hái)是自愿，都是一种原因，都( dōu)可以趋向于一种理性的( de)分析。而哈姆雷特在父亲( qīn)被杀，母亲改嫁的现实里( lǐ)，完全需要一种原因来颠( diān)覆那个像娼妓的命运，这( zhè)也是一种理性，一种对于( yú)命运的挑战，杀死奥菲利( lì)亚的父亲，以致最后杀死( sǐ)叔叔，都是在疯狂的演掩( yǎn)饰下回归的理性。

理性和( hé)哲思对于罗森克兰茨和( hé)吉尔登斯特恩来说，也是( shì)关于科学的观察和论证( zhèng)。他们在箱子里发现了运( yùn)动的器材，而罗森克兰茨( cí)将一个球和一片羽毛拿( ná)在手上，问吉尔登斯特恩( ēn)到底哪一个先落地；他们( men)在后花园交谈的时候，一( yī)个苹果砸在罗森克兰茨( cí)的头上，他若有所思；罗森( sēn)克兰茨在洗澡沐浴的时( shí)候，观察那一只纸船，随着( zhe)自己身体如水的体积而( ér)上下浮动；罗森克兰茨还( hái)动手将飘来落地的纸制( zhì)作成纸飞机；哈姆雷特曾( céng)对他们说过：“天刮西风的( de)时候，我才发疯。”当风真的( de)吹进窗户的时候，吉尔登( dēng)斯特恩推论着，风的方向( xiàng)，继而思考太阳的位置，现( xiàn)在的时间。自制的汉堡、自( zì)由落体、浮力、蒸汽运动、双( shuāng)翼飞机，似乎就是向着伟( wěi)大的科学家致敬，似乎就( jiù)是在探究科学和理性的( de)意义。

但是不管是概率，还( hái)是原因，不管是科学还是( shì)理性，却都没有改变荒诞( dàn)的本性，“我们中了荒诞的( de)埋伏。”一个连自己的使命( mìng)都难以找到起点，一个连( lián)自己的名字都没有真正( zhèng)命名的人，如何打破命运( yùn)，如何改变现实？那些被发( fā)现的规律，到最后总是半( bàn)途而废，就像罗森克兰茨( cí)在后院发现的那个类似( shì)钟摆的罐头，一用力最后( hòu)都破碎了。苹果被吃掉，蒸( zhēng)汽水壶被取下，纸飞机被( bèi)揉碎，理性却也是被另一( yī)只哲学的手所打断和破( pò)坏。而那场关于风的讨论( lùn)更具有讽刺意味，罗森克( kè)兰茨和吉尔登斯特恩为( wèi)风向、太阳位置和和哈姆( mǔ)雷特变疯的原因争得不( bù)可开交的时候，罗森克兰( lán)茨说：“我不知道风从哪边( biān)吹。”话音刚落，刚刚还很平( píng)静的屋内突然狂风大作( zuò)。风从哪个方向吹，其实重( zhòng)要的不是推论，要获得答( dá)案最简单的办法就是走( zǒu)出去，不仅可以当面感受( shòu)风的方向，还可以看见太( tài)阳的位置，确定现在的时( shí)间。走出去，是一种实证主( zhǔ)义，而他们却放弃了最直( zhí)接的证明，只在无休止的( de)讨论中走进所谓的理性( xìng)和哲思。

是的，罗森克兰茨( cí)和吉尔登斯特恩无限走( zǒu)近理性和科学，无限接近( jìn)过原因和概率，他们曾经( jīng)跟随一群人在楼梯里跑( pǎo)动，最后却以旁观的方式( shì)看见他们无目的地奔跑( pǎo)，“这简直是个疯人院。”他们( men)作为观众，作为旁观者，看( kàn)见了这一座王宫的荒诞( dàn)，看见了这一批疯子的荒( huāng)诞，这是他们超越的一次( cì)实践，但是正如命运一样( yàng)，他们作为已经被写好了( le)结局的小人物，根本无法( fǎ)用有限的理性和哲思来( lái)改变自身的命运，无法驾( jià)驭这一场舞台和人生之( zhī)戏，“我们的天分就是死亡( wáng)。”这是“演员”说的话，那时候( hòu)舞台上只有六具尸体，但( dàn)是“八具尸体”的最后演出( chū)，将他们推向了无法改变( biàn)的剧本里。在那艘海面上( shàng)遭遇海盗的船上，他们的( de)命运因为哈姆雷特的一( yī)封信而被置换了，本来送( sòng)往英国是要结束哈姆雷( léi)特的命，而置换的新信，却( què)将死亡变成了他们的最( zuì)后结局。临死的时候，他们( men)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这样( yàng)：“我们没做错什么。我们也( yě)没伤害过什么人。是吧？而( ér)另一个问答：“我不记得了( le)。”

“没做错什么”而死亡，“不记( jì)得”而推向无法改变的结( jié)局，当最后被勒上绳索的( de)时候，他们说：“我们一开始( shǐ)的时候应该可以说不的( de)。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我们( men)错过了。下次我们就有经( jīng)验了。”在终极否认的死亡( wáng)面前，在无法改变的死亡( wáng)面前，还有什么下次，还谈( tán)什么经验？“不，这样远远不( bù)够。一直到现在都没人给( gěi)个交待，到了最后还是不( bù)愿给个答案……但是没有人( rén)死后又站起来，也没有人( rén)给你鼓掌，只有静默和一( yī)些二手衣服而已。这才是( shì)死亡。”而其实，在死亡的终( zhōng)极意义上，他们并不死于( yú)海盗之手，不取决于那封( fēng)被置换的信，也不是死于( yú)绳索，而其实死于莎士比( bǐ)亚在《哈姆雷特》中设置好( hǎo)的命运，一句最后的台词( cí)是他们永远不可逃避的( de)结局。

戏剧是假的，可以观( guān)赏可以体验，可以上场可( kě)以退场，但是却毫不留情( qíng)地讲述着真相，讲述着命( mìng)运的结局，他们活在那个( gè)剧本里，也死在剧本里，开( kāi)始和结束，生和死，都是一( yī)句话的命运，但即使死，也( yě)会在另一种可能里暂时( shí)逃离荒诞，罗森克兰茨和( hé)吉尔登斯特恩曾经就说( shuō)过：“人死了之后，指甲和胡( hú)子是可以生长的。”超自然( rán)是对于理性的解构，而真( zhēn)正的理性或许就像荒诞( dàn)之中的必然一样，充满了( le)另外的可能，就像那个既( jì)是“演员”又是国王幽灵的( de)人所说：“我们只演哑剧，因( yīn)为言语饱含歧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