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 谢明宏
编辑 | 李春晖( huī)
“你看这道菜，群英荟萃，要( yào)您老 80 一点都不贵。”
1996 年春晚( wǎn)，赵丽蓉和巩汉林的小品( pǐn)《打工奇遇》爆改了谢东的( de)歌曲《笑脸》，成了红极一时( shí)的“说唱小品”。歌词之洗脑( nǎo)，已经让人忘记了原版。魔( mó)性的旋律和对世情的辛( xīn)辣讽刺，使它成为了一代( dài)人的“文娱密码”。
如果你跟( gēn)人说“宫廷玉液酒”，对方能( néng)对出“一百八一杯”，说明这( zhè)人起码三十往上，已不属( shǔ)于互联网急于讨好的年( nián)轻人群体。但如果你问“那( nà)艺娜有世界上最大的？”别( bié)人接“大眼镜”，那绝对比较( jiào)年轻，甚至可以确定是最( zuì)难被讨好又颇具网络声( shēng)量的 Z 世代 LGBT。
说唱艺术，关乎( hū)代际，关乎审美，更是一种( zhǒng)社交暗语。当《中国新说唱( chàng) 2025》的阿卡贝拉海选又被嘲( cháo)笑“刷怪”时，短视频的一首( shǒu)《谁敢想谁敢想》横空出世( shì)，让人回忆起《打工奇遇》的( de)经典唱段。迪士尼的 Flash 动画( huà)风格，配上亲密关系、宗教( jiào)调侃、拜金批评、身材焦虑( lǜ)等抓马内容，用《叮咚鸡》的( de)调子唱出来，实在是集猎( liè)奇、震撼、诡异于一体。
“我为( wèi)神父生孩子，他却让我赶( gǎn)时间。没想深吸一口气，我( wǒ)将宝宝生下了。本想看看( kàn)我孩子，神父让我别担心( xīn)。抱着宝宝离开了，我好伤( shāng)心又难过。谁敢想谁敢想( xiǎng)，神父竟是假扮的。不曾想( xiǎng)不曾想，教堂竟有保险库( kù)……” 20 秒的叙事空间里，这段说( shuō)唱掺杂了两性、宗教、伦理( lǐ)、生育、财富……多么悬疑，谁能( néng)忍住不再花 40 秒一探究竟( jìng)！
想破脑袋也想不出的离( lí)谱剧情，配上同样诡异的( de)电子声线，这就是当代成( chéng)人邪典，洛天依给您唱大( dà)鼓书。
短视频黑童话的身( shēn)体叙事
从 2005 年的《格林兄弟( dì)》到 2025 年的《丑陋的继姐》，歪果( guǒ)仁对于传统童话的解构( gòu)愈演愈烈。灰姑娘的继姐( jiě)为了改变自己的命运，不( bù)惜砍掉脚趾穿上鞋子。但( dàn)最疼的不是这一下，而是( shì)母亲那一句“你砍错了。”贴( tiē)心的母亲看她错砍右脚( jiǎo)，帮忙把她左脚也砍了。
这( zhè)种残酷的身体叙事，是对( duì)童话温良外衣的彻底剥( bō)离。而将这种流行多年的( de)童话解构主义引入短视( shì)频的《谁敢想谁敢想》系列( liè)，瞬间就恍然大悟了。人们( men)要看的不是稀奇古怪的( de)动画，而是要在极端的剧( jù)情里咂摸现实的隐喻。
比( bǐ)如《谁敢想谁敢想》里的名( míng)段《藏肥肉》，就显示了当下( xià)人们的身材焦虑。“老娘因( yīn)为腿太粗，只好穿上紧身( shēn)裤。不想男友才进门，却被( bèi)猫咪挠腿肚。为了不让他( tā)发现，只好催促快进屋。老( lǎo)娘借机想换裤，他却叫我( wǒ)坐他旁。谁敢想谁敢想，猫( māo)咪也坐他身旁。不曾想不( bù)曾想，老娘裤袜又破啦。完( wán)蛋啦完蛋啦，好在男友没( méi)发现。”
女孩为了以最佳身( shēn)材见男友，不惜用胶带裹( guǒ)满大腿再用电吹风塑形( xíng)成“烤瓷腿”。结果被猫咪绊( bàn)倒，肥肉一览无余。但这个( gè)故事是欧亨利式的结尾( wěi)，猫咪也把男友裤腿撕烂( làn)了，对方是个大毛腿，也在( zài)女孩面前无地自容。
在《谁( shuí)敢想》系列里，人们会为了( le)身材承受“削足适履”等各( gè)种酷刑。在《爱情飞翔》中，男( nán)人为了面子用胶布把自( zì)己粘贴成肌肉男。没错，还( hái)是胶布！在成人邪典动画( huà)里，身体可以变成任何形( xíng)状，而胶布可以应付任何( hé)事。不料胶布开裂，露出肥( féi)肉被肌肉男和女神所耻( chǐ)笑。
可是这时突发地震，女( nǚ)神被悬挂在半空，呼救时( shí)肌肉男们无动于衷。我们( men)的男主立刻展开胳肢窝( wō)下的肥肉变成翅膀，用类( lèi)似飞鼠的方式在空中滑( huá)行，救下了女神。“男人张开( kāi)了臂膀，赘肉竟然变翅膀( bǎng)。危难时刻见真章，他们在( zài)空中飞翔。安全降落地面( miàn)上，女孩开心把歌唱。”
这就( jiù)是硬糖君常说的，AI 永远无( wú)法在离谱的这件事上取( qǔ)代人类。小时候听光良唱( chàng)《童话》“张开双手变成翅膀( bǎng)守护你”以为是虚写，没想( xiǎng)到《谁曾想》系列来了个大( dà)写实。更离谱的是结局——获( huò)救的女神原来是整容所( suǒ)所长，她决定帮男孩切除( chú)肥肉重塑自我再造辉煌( huáng)。
《炮制老公》也遵循一样的( de)身体叙事，女人用发泡剂( jì)把男人塑造成肌肉男神( shén)，让登门拜访的闺蜜馋得( dé)不行。后面还用假腹肌开( kāi)啤酒，结果啤酒融化腹肌( jī)，被闺蜜现场打假。
神父，修( xiū)女，Money
爱钱，爱美，爱虚荣，没事( shì)儿甚至调侃宗教。《谁曾想( xiǎng)谁曾想》系列就是这么肤( fū)浅粗鄙，以至于你都懒得( dé)批评他。除了追求极致身( shēn)材，对神父和修女的戏谑( xuè)调侃也是一大主题，简直( zhí)不像我中华大地上长出( chū)来的。
《替修女上天堂》系列( liè)，堪比但丁梦游地狱写下( xià)的《神曲》。每一步剧情转折( zhé)都让人意想不到，但又暗( àn)含褒贬。“老娘使用了魔法( fǎ)，复活死去的修女。然后换( huàn)上她衣服，代替修女去死( sǐ)亡。”此为第一折“替身”，女主( zhǔ)投机取巧，想霸占修女上( shàng)天堂的编制。
“很快老娘醒( xǐng)来后，竟然来到了天堂。这( zhè)让老娘很高兴，立马上前( qián)去报名。谁敢想谁敢想，修( xiū)女竟有七宗罪。不曾想不( bù)曾想，死神把我当成她。”第( dì)二折“惊变”上演，想占便宜( yí)的女主竟然成了修女下( xià)地狱的替死鬼。
我们的大( dà)聪明女主当然不会束手( shǒu)就擒。“我告死神上厕所，虽( suī)然死神同意了。但他依然( rán)盯着我，好在老娘有办法( fǎ)。先是赶走了鸽子，然后拆( chāi)下洗手池。老娘摘下金戒( jiè)指，全把黄金丢水池。”第三( sān)折“偷梁”，女主把金戒指炼( liàn)成天使头顶的小光圈，把( bǎ)鸽子毛做成翅膀，伪装成( chéng)天使躲过死神追捕。
岂料( liào)进天堂后，女主仍不安分( fēn)，勾引两个肌肉天使把人( rén)吓跑了。回头看到美女天( tiān)使邀请自己喝酒，但其实( shí)是迷药，原来美女天使竟( jìng)是死神假扮。“谁敢想谁敢( gǎn)想，死神假扮成天使。不曾( céng)想不曾想，我被丢进了油( yóu)锅。”第四折“恶果”，女主最终( zhōng)归案在地狱里承受油煎( jiān)之苦。也不知道是她贱还( hái)是油溅，非要去顶替修女( nǚ)。
不得不说，在几十秒内完( wán)成的奇诡叙事还带点教( jiào)育意义，《谁敢想》系列堪称( chēng)互联网的《醒世通言》。前面( miàn)那个把婴儿带进保险库( kù)的神父，其实是美妆大亨( hēng)。在保险库里有很多女人( rén)为他生的婴儿，他用婴儿( ér)粑粑制作护肤品，成了全( quán)网爆款。但我们刚生产完( wán)的女主其实是警察姐姐( jiě)，她以身入局揭开了神父( fù)的地下产业。咱就是说，怀( huái)胎十月委身于人破一桩( zhuāng)案子，这代价也太大了吧( ba)！
爱财之人为财所害，爱美( měi)之人被色所迷。虽然剧情( qíng)离谱，但都能落回主流价( jià)值观，让人怀疑作者以前( qián)都是拍电视剧的，深谙过( guò)审之道。
比如《冰箱通道》里( lǐ)，爱财的妻子发现家里的( de)冰箱可以通到银行金库( kù)，但每天手捧圣经的丈夫( fū)却劝其回头是岸。妻子假( jiǎ)意觉迷，偷偷打开被丈夫( fū)丢弃的冰箱，钻进去用麻( má)袋扛钱。打开冰箱时，却发( fā)现早已身在警局。原来丢( diū)冰箱只是丈夫的最后考( kǎo)验，等妻子一进去他就扛( káng)着冰箱报案了。
修女很疯( fēng)狂，神父挣钱忙。名为谁曾( céng)想，实则费思量。异邦语境( jìng)、他者视角，让我们得以对( duì)酒色财气一边猎奇一边( biān)鞭挞。要完全本土化估计( jì)没人看了，给大和尚生孩( hái)子，那就是社会新闻，还算( suàn)啥成人邪典！
洛天依唱新( xīn)评戏
像《新白娘子传奇》那( nà)样，动不动就把剧情唱出( chū)来的东西确实能让人着( zhe)迷。尽管《新洛神》里让杨洋( yáng)唱戏很出戏，但这是剧集( jí)的失败，不能赖在“说唱”体( tǐ)裁上。本来曹操打曹丕气( qì)差不多消了，杨洋一唱当( dāng)爹的无名火冒上来，打得( dé)更狠了！乍一看是劝架，实( shí)际却是助兴。
歌唱史诗是( shì)远古人类增强凝聚力的( de)社会仪式。它们通过韵律( lǜ)、重复句式和音乐性将庞( páng)杂的族群历史转化为容( róng)易记诵的口头文本。人类( lèi)学家康纳顿将歌唱史诗( shī)的行为称作“体化实践”，即( jí)将历史通过身体动作内( nèi)化为集体记忆。
唱出来，记( jì)得牢。《谁敢想》也是这样一( yī)种群众共创产物，并融合( hé)了时代的科技成果和古( gǔ)老的欲望恐惧。先有游戏( xì)圈博主把《叮咚鸡》改成《谁( shuí)敢想》，配以洛天依音库来( lái)解说游戏。因为歌曲风格( gé)轻快，对游戏玩家的调侃( kǎn)辛辣，很快流行起来。抖音( yīn)动画博主“水大原”，将歌曲( qū)配上欧美风漫画和猎奇( qí)剧情，立刻金风玉露一相( xiāng)逢，成了短视频的流行体( tǐ)裁。
虽然歌曲和动画的诞( dàn)生是分开的，但这种抽象( xiàng)风格的融合却是青年亚( yà)文化的合谋。如果亚文化( huà)是迪克 · 赫伯迪格所说的( de)弱抵抗，那么《谁敢想》系列( liè)就有点逆来顺受的“不抵( dǐ)抗”兴味了。不少人最初看( kàn)到这类视频的第一感受( shòu)是“难如听”，但随着听觉的( de)不断驯化、视觉的不断凌( líng)辱、审美的被迫同化后，他( tā)们的态度变成了“已经难( nán)听得到了好听的程度”。
目( mù)前《谁敢想》系列还缺乏更( gèng)具学理性的命名，硬糖君( jūn)暂拟名为“邪典说唱”“赛博( bó)大鼓书”“洛天依唱新评戏( xì)”……毫无疑问，这是继郭德纲( gāng)《列宁在 1918》之后评戏艺术在( zài)当代传播中的二次革命( mìng)，也是给迷茫中的中国说( shuō)唱的故事疗法。把说唱变( biàn)成环环相扣的紧密叙事( shì)，就像一千零一夜的国王( wáng)舍不得杀掉讲故事的少( shǎo)女，导师、观众也舍不得让( ràng)你淘汰啦。
但问题又来了( le)，当我们结束了一天的忙( máng)碌生活，为什么要把时间( jiān)浪费在《谁敢想》这样的电( diàn)子评戏上呢？在带来实实( shí)在在地观看快感的同时( shí)，它们也在拉低我们对于( yú)严肃内容和文本的耐受( shòu)度。轻松愉快的消遣方式( shì)，在不知不觉中重塑了我( wǒ)们的价值取向、情感模式( shì)和生活观念。
“谁敢想”乍看( kàn)是生活的意外反转，内核( hé)却是年轻人的“苦幽默”。正( zhèng)如斯道雷在《文化理论与( yǔ)大众文化导论》中指出的( de)那样，“大众文化不仅是娱( yú)乐性的，或许还是欺骗性( xìng)的，缝合着政治、阶级、性别( bié)、消费主义、权力等操控性( xìng)力量。”
艺术的本质是替代( dài)性满足，让那些现实中难( nán)以发泄的情绪欲望通过( guò)文本影像隐秘达成。在这( zhè)个意义上，开始翻唱《谁敢( gǎn)想》的网友以及正准备翻( fān)唱的硬糖君本人，又属于( yú)缺啥补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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